从“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了”，谈管理“守夜人”角色定位
一、案例故事
近日，有网传视频反映，巴克（唐山）医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等企业收到了山东省成武县市监局开具的《行政处罚告知书》，拟罚没2558万余元。视频中有疑似涉案企业员工与负责查办该案的成武县市监局工作人员就罚没金额“讨价还价”的对话录音，后者甚至扬言：“扶持一个企业，我真没那本事，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抓住一点小问题一放大，这个企业就要完了。”疑似威逼涉案企业尽快认罚，引发公众关注。
据多家媒介跟踪报道，巴克（唐山）医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位于河北省唐山市。山东省成武县市监局有无权力管辖、是否属于“跨越行政区划执法”，也引起网络讨论。
山东菏泽成武县联合调查组8月15日通报：近日，针对网传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员，在查办巴克（唐山）医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等企业涉嫌传销案件期间发表不当言论，成武县已成立由相关方面组成的调查组，依法依规对案件及相关人员开展调查处理。有关情况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执法人员在办理涉企案件的过程中，竟然口出这样的“雷人雷语”，实在是太败坏形象了。权力的任性跋扈，可以说是展露无遗，这也折射出某种现实的权力心态。其对应的潜台词就是，在企业面前，执法者有太多的“合法伤害权”，听说照办，让你干啥就干啥，不老实就收拾你，这正应了龙永图的一句话，“中国最小的官也比最大的企业家神气”。因此，企业要想不出事，就必须得服从于权威，任凭摆布。执行者这种“任性执法”“随意执法”等乱作为行为危害很大，甚至比懒政怠政等不作为行为还要严重得多。
近年来，就支持民营经济发展、打造法治化营商环境，从国家到各级地方都出台了一系列的规范性文件和治理措施。而所致力于纠偏的乱象中，就包括这样的执法者心态。
8月16日，国务院总理李强主持召开国务院第五次全体会议，特别强调指出，要努力提高政府工作法治化水平。各级政府要坚持依法行政，优化执法方式，着力降低行政成本、提高行政效能。行政执法要以维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为根本目标，对乱检查、乱罚款等问题要及时制止和纠正，以良好营商环境促进各类经营主体创新发展。
就在上个月，山东省政府办公厅专门印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涉企行政执法行为持续优化营商环境的若干措施》就明确要求，纠治企业群众反映强烈的行政处罚裁量权滥用、重处罚轻普法、逐利执法、过度执法等行为。并强调，要严肃查办“任性执法”“随意执法”等方面的违规违纪违法行为。
这样的背景下，此番执法者“雷人雷语”的真情流露，堪称是往枪口上撞。同时，也现实地表明，规范涉企行政执法行为，优化营商环境的任务依然很重，仍需要加大力度并持之以恒地推进，不能低估其现实复杂性和顽固性。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水浒传》中的一个经典情节。众所周知，这部小说是围绕108将的故事来展开宏大叙事的，但耐人寻味的是，开篇却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写殿帅府太尉高俅发迹。这让一些初看者有些摸不着头绪，但是，看得遍多了，才发现，这里面其实大有深意，恰恰反映了作者的大手笔。
对此，金圣叹曾作过这样精辟的评价：“一部大书七十回，将写一百八人也。乃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者，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乱自下生，不可训也，作者之所必避也；乱自上作，不可长也。”
更妙的是还在下面，有些看似信手拈来的话，却越读越有味，大有看头，别有洞天。在第一回中这样写到，“未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特别是“一向无事”这四个字，看似平淡无奇，好像是作者没话找话凑字数，其实不然，这恰恰是施耐庵的神来之笔，体现着情节的精妙安排。
按理来说，新皇上接手管理一个偌大的国家，应该是千头万绪，日理万机，不应该“一向无事”，整天忙于打球，写写文章。在没有重用高俅之前，皇上懒政怠政也无伤大碍，哪怕“三年不上朝”，依靠官僚体制的惯性，也可以照常运转若干年。但是，用了乱作为的高俅之后，国家的太平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高俅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公报私仇，给王进故事穿小鞋，逼走了王进。王进当时因病在家，未能参见这位新任太尉。尽管同事已向高俅说明王进请了病假，但高俅仍大怒，认为“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王进拖着病体前来报到后，高俅没有问寒问暖，关切地问下属身体康复得怎么样了，而是大喝：“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妥妥一幅无赖腔调，完全是“浮浪破落户子弟”的嘴脸。王进也认出了高太尉就是当年汴京的泼皮破落户子弟高二，知道不会放过自己，便与母亲商议，“三十六计，走为上着”，连夜去投靠他父亲王升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去了。就这样，王进这个德才兼备的忠良贤臣，被高俅逼走他乡，让人咬牙切齿、触目惊心。
王进去，而高俅来；高俅来，而好汉起；自此，一部水泊梁山大戏的帷幕由此徐徐展开。这样的逻辑安排，更吻合“官逼民反”的小说主旨，更能激起读者对梁山好汉们的同情与期待，这也是《水浒传》不同于一般小说，可以登堂入室、流传百世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理论逻辑
英国经济学家、哲学家、作家亚当·斯密强调自由市场、自由贸易以及劳动分工，被誉为“古典经济学之父”“现代经济学之父”。1776年，他发表《国富论》，标志着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正式诞生。
在这部划时代的著作中，亚当·斯密提出，政府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充当社会经济的“守夜人”，扮演着最基本的维护社会秩序和安全的角色，保证每一个市场主体都能够公平的实行市场竞争即可。因为只要每个人追求自身的利益，就可以促进整个社会的公共利益。只要政府不随便干预市场，让个人追求自身目标，即使这些目标严格来说是自私的，但这是让社会更富有、经济更加繁荣、政治更加稳定的必由之路。这是经济学中著名的自由放任主义思想的一个表现，也被称为“小政府主义”。
事实上，政府试图控制经济生活是不可能的，当权者也没有义务完成一项人类智慧都难以企及的任务，斯密将这种试图控制经济的行为称之为“王公大臣最放肆、最专横的行为”，他们假装要监督私有经济，节制铺张浪费，而他们自己才自始至终毫无例外地是社会上最大的挥霍者。如果政府制定过多的经济决策，比如谁应该生产什么，生产多少；谁应该和谁交易；谁应该学什么等等，那么个人自由和经济福利就无从谈起。
关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亚当·斯密有个非常形象的比喻。他说，资源配置有两只手：一只是看不见的市场无形之手；另一只是看得见的政府有形之手。斯密还强调：资源配置应首先让看不见的手进行基础性调节，发挥主导作用；而只有在市场覆盖不到的地方，政府才可拾遗补缺，发挥看得见的手的作用。
中共中央对市场的重要地位一以贯之，坚持市场化改革取向的态度始终未变。从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到二十大报告的“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决定》再次强调：聚焦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三、启智增慧
纵观时下一些管理者的失职行为，虽然表现各异，花样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几乎都是两种现象：“乱作为”与“不作为”。“不作为”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懒政怠政，甚至直接躺平，是一种失职行为。“乱作为”则是在其位“乱”谋其政，胡作非为，瞎指挥，是一种渎职行为。两者相比，“乱作为”更隐蔽，更可恶，危害性更大。
习近平总书记曾经深刻地指出：“大家普遍对不作为有认识。不作为对党和国家工作有危害，但有时乱作为可能造成的危害更大！”
有一次，我到一个基层单位调研，一些管理者吐槽：“我们最怕的是上级部门加人，特别是加没有基层经验、盲目自信的职场小白。因为上面每增加一个人，就意味着下面要多一堆活，报表数量要增加，调度会议会更频繁。那些不懂业务的职场小白一通瞎指挥，弄得连老专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干了。”
整治“乱作为”的关键是加强顶层设计和研究，优化组织结构，理顺权责关系，保证权力与责任对等，让干部在落实政策和部署时既知道自己手中的“权”该怎样用，也清楚身上的“责”有多重，从而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做好职责范围内应该做的事。
在《道德经》中，老子把管理分成四个境界，分别是“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管理的最高境界是“太上，下知有之”，一切平稳有序，让管理变得多余，让管理者不被需要，恰如警察的极致状态是“天下无贼”、医生的极致状态是“天下无患者”一样。
曾经有记者问任正非：“您怎么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任正非回答：“我是管长江堤坝的，长江不发洪水就没有我的事，长江发洪水但不太大也没有我的事啊。我们都不愿意有大洪水，但即使发了大洪水，我们也早就有预防大洪水的方案，也没有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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